吉普車穿過那道令人望而生畏的鐵絲網,最終停在了一棟孤零零的二層小樓前。
這裏是駐地禁區的核心,也是沈定辰的狼窩。
四周靜得可怕,只有風刮過枯樹梢發出的哨音。
那棟小樓沒有開燈,黑洞洞的窗口仿佛一只只窺探的眼睛,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死氣。
“嫂子,到了。”
楊知啓停好車,轉頭看向後座,語氣裏還帶着一絲緊張。
“首長他……那個,不太喜歡光,所以屋裏可能有點暗。您帶着孩子,腳下留神。”
其實他沒敢說實話。
首長今天早早就讓把窗簾都拉嚴實了,連燈泡都擰鬆了幾個,擺明了是要給這位新進門的嫂子立個規矩,讓她知道這禁區裏誰說了算。
葉見微透過車窗看了一眼那棟陰森森的房子,嘴角勾了一下。
幼稚。
這手段,小孩兒一樣,跟那些爲了嚇唬人故意把臉塗白的江湖術士有什麼區別?
“下車吧。”
葉見微牽着小露兒的手下了車。小丫頭看着那黑乎乎的房子,明顯有些害怕,緊緊抓着姐姐的衣角。
“別怕。”葉見微捏了捏她的手心,“就算是閻王殿,姐姐也能給你改成蟠桃園。”
楊知啓在前面引路,推開了那扇沉重的橡木大門。
“吱呀——”
門軸轉動的聲音在寂靜的夜裏顯得格外刺耳。
混雜着潮氣、藥味和淡淡煙草味的冷風撲面而來。
屋裏果然沒有開燈,漆黑一片,伸手不見五指。
楊知啓剛想摸索着去開燈,黑暗深處突然傳來一道低沉、沙啞的聲音。
“出去。”
楊知啓渾身一僵,立刻立正:“是!”
他給了葉見微一個嫂子保重的眼神,然後迅速退了出去,順手還把大門給帶上了。
“砰。”
隨着大門關閉,最後一絲自然光也被隔絕。
屋子裏陷入了寂靜和黑暗。
只有壁爐裏早已熄滅的餘燼散發出微弱得幾乎看不見的紅光,勉強勾勒出房間中央一個模糊的輪廓。
那個輪廓坐在輪椅上,背對着壁爐,整個人完全融進了陰影裏。
他周圍散發着一股森森的氣場。
那是常年在戰場上廝殺積累下來的煞氣,混合着久病不愈的陰鬱。
普通人哪怕只是站在這裏,都會覺得脊背發涼,甚至被嚇得腿軟。
沈定辰坐在黑暗中,手指輕輕摩挲着扳機。
他聽到了呼吸聲。
他在等。
等這個女人被嚇哭,或者驚慌失措地求饒。
他要讓她明白,這樁婚姻只是一場交易,在這個家裏,她最好收起那些不該有的心思,老老實實當個透明人給他乖乖治腿。
然而,預想中的尖叫並沒有出現。
黑暗中,響起了一陣不緊不慢的腳步聲。
那是皮靴踩在老舊木地板上的聲音,節奏平穩,沒有一絲慌亂,甚至帶着幾分閒庭信步的優雅。
沈定辰眉頭微皺。
這女人,膽子真是不小。
腳步聲越來越近,最後停在了離他不到三米的地方。
“沈首長?”
女人的聲音在黑暗中響起,清冷,平靜,甚至還帶着一絲嫌棄?
“大白天的把窗簾拉這麼嚴實,不開燈是在省電費嗎?還是說……”
葉見微的聲音頓了頓,似乎是在認真思考。
“你這是在模仿西方的吸血鬼?如果是爲了嚇我,建議你下次在嘴角抹點番茄醬,再配兩顆獠牙,視覺效果會更佳。現在這樣……”
“太素了。”
沈定辰:“……”
他握着輪椅扶手的手背猛地繃緊。
這女人把他當什麼了?雜耍藝人嗎?
就在他準備開口呵斥的時候,空氣中突然傳來了一陣輕微的破風聲。
葉見微根本沒給他反應的機會。
她在黑暗中判別了方位,抬手,準確無誤地抓住了頭頂上方垂下來的一根燈繩。
“啪嗒。”
這一聲脆響,像是開關,打破了屋內的死寂。
頭頂那盞昏黃卻明亮的白熾燈驟然亮起。
光線如同瀑布般傾瀉而下,驅散了滿屋的陰霾。
沈定辰下意識地眯起眼睛,適應着突如其來的光亮。
而當他的視線終於聚焦,看清眼前的人時,原本準備好的斥責話語,瞬間卡在了喉嚨裏。
整個世界仿佛都靜止了。
這間灰暗、陳舊,甚至有些破敗的屋子裏,此時正站着一個女人。
她穿着一件暗紅色的雙面羊絨旗袍,那紅色濃鬱得像是心頭血,又像是燃燒的烈焰,與這灰撲撲的背景形成了強烈的視覺反差。
燈光打在她身上,那圈黑色的水貂毛領泛着柔潤的光澤,襯得她那張未施粉黛的臉白得近乎透明。
她就站在那裏,身姿挺拔,眉目如畫。
那一刻,沈定辰只覺得呼吸一滯。
他見過無數女人,妖豔的,清純的,英氣的。
但他從未見過這樣的葉見微。
之前的幾次見面,要麼是在深夜,要麼是在遠處。
他只知道她瘦,眼睛很亮。
可現在,在這逼仄的鬥室之中,她美得像一把剛出鞘的豔刀,鋒利,奪目,直直地扎進人的眼球裏。
那種美,從容和貴氣,硬生生地把他苦心營造的恐怖氛圍撕得粉碎。
沈定辰搭在扶手上的手指微微蜷縮了一下。
他突然覺得,自己剛才那種故意不開燈嚇人的行爲,顯得特別幼稚且可笑。
就像是一個頑劣的稚子,試圖用鬼臉去嚇唬一位高高在上的女王。
“看夠了嗎?”
葉見微雙手抱胸,居高臨下地看着他。
她的目光在沈定辰那張雖然英俊但略顯蒼白的臉上掃過,又看了看這屋子的布局,眉頭微微皺起。
“沈定辰,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?”
沈定辰回過神來,臉色瞬間沉了下來,試圖找回一點場子。
“這是我家。我的規矩就是規矩。你不喜歡,可以出去。”
“哦,現在也是我家了。”
葉見微絲毫不讓,她環顧四周,眼底的嫌棄更重了。
“而且,作爲你的主治醫生,我有必要提醒你。這屋子坐北朝南,原本是個好格局。但你把窗簾拉得這麼死,又不通風,導致室內溼氣過重,陰氣鬱結。”
她走到窗邊,刷地一聲,一把拉開了厚重的絲絨窗簾。
那一抹炙陽照進來,讓屋裏的灰塵無所遁形。
“這種環境,最容易滋生細菌和黴菌。你的腿本來就是神經毒素導致的壞死,最怕溼寒。你倒好,把自己關在個大號的棺材盒子裏,是嫌自己死得不夠快嗎?”
“葉見微!”沈定辰咬牙切齒,“注意你的措辭!”
“我說的是實話。”
葉見微轉過身,走到門口,一把拉開了大門。
“楊知啓!”她沖着門外喊道。
一直貼着門縫偷聽的楊知啓嚇了一跳,趕緊推門進來:“嫂……嫂子,咋了?”
他看看臉色黑如鍋底的首長,又看看氣場全開的嫂子,只覺得這屋裏的氣氛比剛才還要嚇人。
“小楊,把這輪椅給我推開點。”
葉見微指了指擋在客廳正中央的沈定辰。
“他擋着我搬行李了。還有,明天找幾個人,把這窗戶上的封條都給我拆了。這屋子必須每天通風兩小時,曬足太陽。”
楊知啓愣住了,下意識地看向沈定辰:“首……首長?”
在這駐地裏,從來都是首長發號施令,什麼時候輪到別人指揮首長挪窩了?
沈定辰坐在輪椅上,臉色陰沉得能滴出水來。
他看着那個指揮若定的女人。
她穿着那身讓他驚豔的旗袍,做着最霸道的事,卻讓他生不出半點真正的殺意。
如果是別人敢這麼對他,早就被黑風撕碎了,或者被他扔出去了。
但面對葉見微……
他看了一眼她那雙清亮的眸子,裏面沒有絲毫的畏懼,只有坦蕩和漫不經心。
“聽她的。”
沈定辰從牙縫裏擠出這三個字,然後別過頭,不再看那個讓他感到挫敗的女人。
楊知啓如蒙大赦,趕緊推着沈定辰的輪椅往旁邊挪了挪。
“嫂子,您這行李……我來搬!我來搬!”
葉見微滿意地點點頭,轉身牽起還站在門口發愣的小露兒。
“露兒,進來。以後這就是咱們家了。”
她路過沈定辰身邊時,腳步微微一頓,裙擺輕輕拂過沈定辰蓋着毯子的膝蓋。
“對了,老沈。”
她低頭,看着那個還在生悶氣的男人,戲謔一笑。
“剛才開燈的時候,你心跳加速了。心率至少一百二。”
葉見微眨了眨眼,用一種只有兩個人能聽到的聲音說道:
“看來,我這身衣服,沒白穿。”
說完,她沒等沈定辰反應過來,便帶着妹妹,像個勝利的女王一樣,從容地走進了臥室。
沈定辰僵在原地。
耳邊似乎還殘留着她裙擺帶起的微風,鼻尖縈繞着淡淡的好聞的冷香。
心跳加速?
他下意識地按住胸口。
那裏,確實跳得有些快。
不僅是被氣的,更是因爲剛才那一瞬間的驚豔,確實像一顆子彈,擊穿了他沉寂已久的防線。
“活閻王?”沈定辰自嘲地冷笑一聲。
看來,這只送上門的小白兔,不僅會咬人,還會勾人。
這以後的日子,怕是很難清淨了。